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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途船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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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1/5/9 作者： 阅读：4729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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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船长的命运
大悲剧中的小人物
１９６９年５月９日，驻布加勒斯特的使节和武官们照例应邀参加向苏联红军纪念碑献花的活动，当时我是中国驻罗马尼亚使馆的临时代办，也在被邀之列。
临近中午，我返回使馆。刚进大门，便有同志对我说，船长来了，已等我多时。这时我才记起，早上临出发前，使馆商务处接到一个来自康斯坦察港的电话，说是中国一艘货轮的船长不见了，问使馆怎么办，要不要请求罗方帮助查找。我对商务处的同志说，让他们自己继续找，有什么情况及时和使馆联系，先不要惊动罗方。现在，船长这不已经自己上门了吗我一进门，船长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打了个立正。我伸出手说：“船长你好”不料，他却把手往身后一缩说：“代办同志，我不配和你握手，我犯了大错误，我是罪人，没脸和你握手。”坐稳后，船长做了如下叙述：
当天清早，趁船员还在熟睡，他离开轮船来到康市中心，思来想去之后，这位中国船长走进了苏联驻康斯坦察总领馆。
在总领馆前厅，一名苏联领事官员接见了他。他向对方表明了来意，说自己是一名中国船长，希望到苏联去工作，请总领馆协助安排。该官员对船长说，领事馆不管这类事情，请他到布加勒斯特找苏联大使馆。碰了钉子后，船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苏联大使馆。
问明来意，苏联使馆传达室的值班员对船长说，大使和其他外交官都到红军纪念碑公园参加纪念活动去了，大约一小时后才能回馆。随后，他冷不丁地问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反对苏联在中国像你这样对苏联有好感的人还有多少”听到这里，船长心头一惊：天哪，我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投靠一个反对自己祖国的国家，这不是……他不敢再想下去，蓦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出苏联使馆大门，一头扎进等在那里的出租车，未及坐定就说了一声：“走，中国大使馆”
听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问题的性质已经清楚了。
当晚我来到他的住处，差不多谈了一个通宵。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和基本经过。
船长原是沈阳的一名中学生，解放前夕，到了晋察冀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建国初期，他成为被选派赴英学习航海专业的几名留学生之一，是新中国仅有的几名科班出身的青年船长之一，家住上海，有一女一儿。这次到欧洲是他第三次带万吨巨轮远航世界大洋。
轮船从广州起航后，船长察觉到船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头，船员们都躲闪着不愿同他搭腔，新派来的政委背着他召集各种范围的会议，似乎在动员人们做什么事情。出了马六甲进入印度洋。有人通知船长马上去餐厅参加会。一进会场首先刺入他眼帘的是两条新标语：“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工人阶级要领导一切”政委宣读货轮革委会的一号通令：立即停止船长的一切工作，船长的职责由政委行使，大副和一名造反派代表辅佐，船长必须服从工人阶级的专政，接受革命群众对其反动的资产阶级权威主义和反革命罪行的揭发批判，向广大受迫害船员低头认罪。从此船长被从办公室和住处扫地出门，关进了约四平方米的“号子”，失去了行动自由，整夜被两个革命群众看守着，大会批小会斗，每天两次，弯腰、“坐喷气式”、吃拳脚，受尽精神和肉体的凌辱。我说：“看来你受到不小的冲击，但受冲击的何止你一人现在是搞‘文化大革命’，领导干部应该正确对待群众运动嘛。再说，即使天崩地裂，也不该产生投靠别国的想法。好在你中途回心转意，悬崖勒马，要不问题的性质和群众批你的那几个问题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船长语塞片刻，眼圈儿发红了。“代办同志，我没想那么多，我是被逼无奈呀”
货轮还要去北欧国家装货，两三个月后才能回到国内，多么漫长的时间呀，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问题。当时他只想摆脱船上的那些人，并没有想要去什么地方，去苏联领事馆是他在下船之后产生的想法。
船长一口气讲了下来，最后他说：“英国是我学习过的地方，情况熟悉，朋友很多，但我不能去那里。那是帝国主义国家。苏联是社会主义国家，去那里是为了能继续当我的船长，当时我脑子里没有想别的，只是在听了苏联使馆传达员说的几句话之后，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成问题，所以就回来了，可是也没有想到像代办您说的那么严重。”
我再次对他进行了开导。船长的心情平静下来，并非常恳切地要求使馆不要送他回船。
回到办公室，我立即给外交部和交通部写报告，把夜里和船长谈话的情况报回国内。报告中未谈对船长事件的看法，只提了两个回国方案。我们还提到，因为考虑到船长与船员情绪对立，不宜安排船长乘原船回国。
两天后，答复来了，内容只有一句话：将船长送回原船，海路回广州。当商务处将国内的决定通知船长时，他好像遭到雷击，瞠目结舌，久久才说：“完了他们不会饶过我的，一切听天由命吧”１９６９年，我无意中得知：船长从国外回到广州之后很快就被处决了。我语塞许久，因为消息震颤了一颗毫无准备的心。不只是我，驻罗使馆的所有人，包括当时认为我右倾的同志，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原则、责任和人道主义是我观察处理船长事件的依据，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差距难道我的思想真出了毛病我思考了好久，后来自然是想通了：船长之死固然有其咎由自取的一面，但更重要的，这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中国的那场民族大悲剧在这个小人物命运中的体现……
沈寅标摘自《世界知识》第７期作者马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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