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元宵狂欢精神的回归
翁敏华
●元宵狂欢精神之第一要义是“解放”精神。人们首先把自己从冬天里、从室内解放出来,其次从日常生活的规矩、等级、身份、性别约束里面解放出来,给自己一个放浪形骸的机会。这样的“解放”对于建设天人和谐、人事和谐与个人和谐的身心,作用难以估量
●元宵狂欢精神之第二要义是欢乐精神,物质生活日渐好转,精神领域却有点贫乏,传统节日可以成为一帖良药。第三个要求我们发扬光大的,我认为应该是元宵“笑谑”精神,一种平等的精神,一种无忧无虑的精神
●元宵节的文化内涵丰富而多层次。我们今天怎样过元宵?一是继承发扬,二是创新发展。元宵狂欢节从来都是一种“广场”姿态,一种大型的全民性质的文化聚会。保护传承和发展元宵节,必须要有时间上的保证。因此,给元宵节放假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是中国传统的元宵佳节。元宵节,又名元夕、上元节等,是中国自古以来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堪称中国的“狂欢节”。而狂欢节又是一种具有世界性质的文化现象。去年,国家法定节假日调整方案出台,得到了广大群众的拥护。但是,新增设的节假日里没有元宵节,不免让人感到美中不足。因为,要想体验和发扬中国特色的狂欢节精神,元宵节具有无与伦比、不可取代的地位。
元宵节的文化内涵丰富而多层次。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圆月之日,国人根据这“第一良宵”之意,名之“元宵”;因为这晚通宵挂灯结彩,故又名“灯节”;此前后,正是立春节气,元宵一过,农民们要忙农田耕作了,所以节日活动有一些农耕意味,像是个“农耕之节”;元宵又是约定俗成的男女交往之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是“元夕”,“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还是“元夕”,从这个功能看,元宵堪以中国的“情人节”名之;再是各地社火演艺集中演出的日子,由这一点着眼,元宵又可称为“歌舞戏剧节”的。元宵在国人的社会生活中是个“大节”。元宵的节日食品在汉语里就名“元宵”,和节日同名,在节日文化里独一无二(没有人会把粽子叫“端午”,把月饼叫“中秋”)。
元宵狂欢节精神之第一要义就是“解放”精神。人们首先把自己从冬天里、从室内解放出来。放灯观灯,是元宵节的第一大节俗。人们看灯、赏灯、玩灯,超过观月的欲望,清代梁元颖《元夕前门观灯》云:“今宵闲杀团团月,多少游人只看灯。”仿佛人们就是要制造出人世间的光亮来抵御月亮光,与月亮光媲美。看灯必然要到户外,到通衢大街上。人们在屋子里“猫”了一冬了,元宵灯吸引大家走出户外,这样对身心健康有好处,所以会有“走三桥”、“走百病”之谓,到处走走,百病无有,实在是个号召运动、锻炼身体的动员令、广告语。人们很快就要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元宵游可以说是一种热身运动,松动松动筋骨,调节调节心理,鼓鼓劲儿,有利于快速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
中国人在节日里的精神面貌是“解放”的,即使是传统社会中平日只能“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节日里也能够抛头露面四处游玩。特别是元宵,是中国人最为“解放”的一个日子。人们从日常生活的规矩、等级、身份、性别约束里面解放出来,给自己一个放浪形骸的机会。巴赫金说:“狂欢节类型的节庆活动和与之有关的各种笑谑性演出”,“仿佛在整个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二世界和第二生活”。这样的“解放”对于建设天人和谐、人事和谐与个人和谐的身心,作用难以估量。这就是何以人类的祖先要发明“节日”这些个时点,让人从“日常”里走出来,过一过“非常”的日子即节日(第二生活)的根本。
元宵狂欢精神之第二要义是欢乐精神。中国式的欢乐精神,在元宵节就体现为一个“闹”字。中国人有在元宵节里敲锣打鼓、列队游行的风习,名谓“闹元宵”。每家每户都派出人来,锣鼓家什,沿街敲打,节奏明快,气氛热烈,所用曲牌有“跑马”、“跳财神”、“雨夹雪”、“下西风”等,俗呼之“走马锣鼓”。人们还放烟火鞭炮。清人汪懋麟就曾写过《元夜禁中观放烟火歌》。这样若还不足以表达欢乐情绪,人们就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明清至今的元宵“秧歌”,正是对唐宋踏歌、元代迓鼓的继承发展。人声之闹、爆竹烟花之闹、器乐之闹和歌舞之闹,还产生过一批元宵“闹”剧。元宵节文化,正符合巴赫金提出的“快乐原则”的文化特征。今天的中国人缺什么?不是吃好的穿好的,不是没有地方旅游。物质生活日渐好转,精神领域却有点贫乏,传统节日可以成为它们的一帖良药。元宵狂欢节的健康的欢乐精神,依然是我们需要大力发挥弘扬的。
第三个要求我们发扬光大的,我认为应该是元宵“笑谑”精神。“笑谑”也是巴赫金提出的一个狂欢节概念,他甚至提到“笑谑原则”、“笑谑文化”这样的高度。在中国传统节日的序列里,最符合笑谑原则的莫过于元宵。清人黄濬记所记北方秧歌曰:“惟秧歌最丑怪,一人扮白髯、花面、红缨帽、白皮短褂反穿,手执伞灯领队;数人扮如魑魅魍魉,花衣蓬首;数人扮如武士;数人扮如浪子……”南方与此秧歌类似的形式“花鼓”、“花灯”中,也有大量的滑稽模拟扮演。
狂欢节精神就是笑谑精神,一种平等的精神,一种无忧无虑的精神。人们在元宵狂欢节里,放下架子,忘却烦恼,走出身份,戴上假面具,弄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出来,笑谑笑谑,乐一乐,减减压,消除消除紧张,明天,就能够精神抖擞地回到“秩序”、回到工作里去了。
笑谑文化是“幽默世界观”的一种体现。“幽默世界观”看世界,不是一味地乐观,也不一味地悲观,“幽默世界观”的人生态度是:善意嘲讽。嘲讽,因为我们的生活总会遇到各种难题;而善意,又是因为我们对不如意处并没有看死,而是期望它一点点好起来,并参与到实现理想境界的建设中。
狂欢节精神同时还囊括了一种创造精神。古代人造元宵灯创意无限。隋炀帝《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有“灯树千火照,花焰七枝开”句。唐代杨贵妃的妹妹韩国夫人,“置百枝灯树,高八十尺,树之高山,百里皆见”。宋代又有品灯赛灯之俗,有“无骨灯”、“珠子灯”等几十种。可以说,制灯业自古就是中国的一项创意产业,许多传统工艺在里面都有表现。所以,对于元宵制灯观灯传统的恢复和发扬,继承的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活动,同时可以带动许多传统工艺的保护和传承。灯谜则又是另一种更具非物质性质的创造。灯谜有益于传统汉语文学的继承和发扬。
我们今天怎样过元宵?一是继承发扬,二是创新发展。元宵狂欢节从来都是一种“广场”姿态,一种大型的全民性质的文化聚会。保护传承和发展元宵节,必须要有时间上的保证。因此,我的意见是,呼唤元宵狂欢精神的回归,给元宵节放假是必不可少的。
(选自2月21日《文汇报》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